2021年高考
高考
國師不僅是高考講師,更是文人。從他的身上你們不僅能感受到一個學者的嚴謹與仔細,更能感受到一個文人的浪漫與雅致。
在這個欄目里,我收錄了國師一些隨筆供大家欣賞。
緣 起
畫風如此清奇的題目,恐諸君懷疑并非我本人親自操刀。自從被戴上了“紙糊的假冠”,寫文章時時要“深刻”。在承平年代,也要講一點“味特”(巧智)。如此“心靈雞湯”,必有些緣由。
這緣由就是,晚上聽開明小艾給高中生分享考前規劃,如何時間管理,如何調整心態云云,著實感慨不已。他們這代新人,自我管理能力這么強,又這樣年輕,恐怕我們這代糊里糊涂老去的80后們不久后即“后浪被拍在沙灘上”了。拜如今互聯網技術一日千里的發展,雖難說地區間教育質量鴻溝完全被填平。至少,有心向學的孩子在理論上有了公平獲取知識的可能。
我念高中那會兒,上網要去網吧(極個別有錢人家孩子家里才有一臺現在看來笨重無比當然卻潮出天際的486),玩的是紅警、魔獸,網絡教育這事,還在醞釀之中。時間規劃和心態調整全靠自己。好多年后,最厭惡好為人師的我也成了老師,就有學生問我如何調整臨考前狀態。這類問題,你問我,基本是石沉大海。我沒思考過,倘說方法論,那只好是考前焦慮,那就焦慮。事情總是物極必反的,焦慮到一定程度,人就憤怒,憤怒到一定程度,就泄了氣,自然就不焦慮了。頭疼怎么辦?那就一任其疼,考前緊張睡不著怎么辦?那就醒著。
07年,我被保送北大,要接受面試。來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租了個小單間,短租,住一晚,50元。老房子,這不在話下。給我的那間,后來發現是廁所改的,還有蹲便上的窟窿。北京之夏,俗稱“桑拿天”,沒有空調。睡不著。我不肯換房,彼時母親供我讀書不易,50元已是天價。倔強如我,倒要看看京城這“窄而霉小齋”究竟能奈我幾何?屋子沒窗戶,不知日夜。兩眼直勾勾看著手表,挨到6點。收拾東西,走人,到北大五院前的靜園草坪上補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面試照樣對答如流,還算順利地踏進了夢想已久的中文系大門。這倔強的結果,便是從此以后,各地講座,不管走到哪里,舉凡洲際酒店、皇冠假日、錦江之星、如家漢庭、99連鎖、民宿招待所,任你怎么給我安排,風儉由你,我自瀟灑自在,毫不介意。君問為何?我連最差的都住過了,總不會有人再給我安排有蹲便窟窿的住處了吧。嘗過最痛苦的滋味,微苦就成了甜。這些年,我之所以反感所謂的“快樂教育”,也正因為擔心這不過是一種麻醉。人生很難有恒長的快樂與幸福,快樂慣了,到有一天要吃苦,就挨不住。
回 憶
若是諸君問我:備考最需要的品質是什么?我的答案:倔強,哪怕倔強到執拗。
講個我的故事吧。諸君手邊有什么書可以一放18年,從不離手嗎?常讀常新的那種。我有。一本星球地圖出版社2002年印成的《中國地圖冊》。這書的歷史,聽我慢慢道來。
2001年,我高一,文理不分科。家境一般,單親家庭,母親帶我不易。在J市F區高級中學,矮矮的我常常被安排在最后幾排。我深諳七、八十人班級中,座次的排定規矩太多。小城市,人情社會,你懂得。后來,我也走異路,去他鄉,過另一種生活,正是憤憤于自己在此地的毫無“人情關系”。起初,高高瘦瘦戴眼鏡的班主任把我“安置”在學校“關系戶”旁邊,黃金位置,學霸區,還不忘囑咐,幫助幫助你的同桌。我性格不好,少言寡語,懶得幫助。過不多久,班主任就和我商量,能不能坐在后幾排。我記得當時臉一熱,鄙夷地笑了一聲,自己二話不說,直接來在最后一排。自此,任憑任何人怎樣勸說,我從未離開過最后一排的位置。在大學之前,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所謂的“好學生”。混在最后一排,我儼然到了天堂。至今記得,每日下午,與楊名君歪歪扭扭坐著,共聽莫文蔚的美好時光。講臺上的老師離我十萬八千里,只看到模糊的面龐和隱約浮動的嘴角。耳邊是“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里寂寞的香氣。”這樣的好日子過不多久,我覺得愧對母親。又倔強起來,最后一排不能出成績嗎?1米65的我,前面坐著1米80 的大個子。我弄了一摞書,坐在上面,聚精會神。閑下來,向男同學借金庸,向女同學借瓊瑤,語文竟然好了起來。作文常常被選為范文,全班朗讀。那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班級后排混子區(現在似乎叫學渣區)有人被關注,何其榮光。也就在此時,我立下決心,學雜費,自己賺,不讓母親出一分錢。整個教學樓里的礦泉水瓶和同學們用過的草稿紙,我全部收羅,攢齊就出去賣。不知道今天如果有人在大城市的中學里做這樣的事,別的同學如何看待?我們那時,社會還沒這樣浮躁,小城人心也還淳樸。大家倒體量我的倔強,不向家里要一分錢,像個爺們。
2002年,我高二,分文理科。高一時的班級被拆散了,同學們被重新編入新成立的文理科班級。我讀文。記不得哪一日下午,昏昏沉沉。門口喊,國家瑋有人找。那是自習時光,班里嘈雜一片。我被人“喊”,算是新聞。東北冬日的下午,陽光早早地斜射下來。走廊里,是比我高半頭的姑娘M。高一時,我的作文讓她印象深刻。我幾乎不見她說過什么話,文靜、恬淡。彼時,她手里捧著一大摞紙,告訴我說,是替我收的。然后就離開了。之后整整兩年,我每天幾乎都會被人“喊”,她笑稱我是公司“經理”,自己是“職員”,定期匯報工作,還要完成“業務”。你一定猜得到,我想入非非了。不過,我很快發現,她的“工作”是如此嚴肅認真,全然不像還能讓我想入非非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感動了她,或者這本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真幸福,我在自己幾乎可以稱之為殘酷的青春時代遇到了這樣善良的人。
學文科后,有了地理一門。班里大部分同學都常常旅游,說起某省某市,輕車熟路。從未出過J市的我著實覺得地理學習困難無比。那些地圖上的標記對周遭同學來說,是一段段快樂旅行的時光。對我來說,則是抽象的符號。我無意中說起,自己特別想買一本地圖冊,把中國所有省、市都一一背下來,天天看,天天記,方便多了。那一年5月,我17歲生日。學校舉辦藝術節,我做主持人,春風得意。我的“員工”M送了我一本《中國地圖冊》。扉頁上,是這幾句話:
“在你的生日到來之際,首先祝你生日快樂,并且忠心的祝愿你能夠健康、幸福!
同學一年,卻不曾有很多話語,但對你的才華,我很敬佩。我也很驕傲,因為你是我的同學,我的‘經理’。
當聽說你要過生日的時候,我想了許久。不知該送你什么才好,最終決定將這本地圖冊送給你,希望它對你能有所幫助。
最后,希望你努力學習,并且將‘公司’管理的不錯!”
我有點詫異。我第一次從別人口中知道了我自己竟然也有“才華”。然后,我什么也說不出來。這天晚上,我拿著這本書,翻來覆去睡不著。愛惜地打開一頁頁看。我突然做出了一個倔強的決定:
用自己的一生走完這幅圖上的所有城市。
沒了,沒錯。然后,什么事都沒發生。日子照常過。
2003年,我高三。語文老師換上了一位功底扎實、博學多才、風趣幽默的大師級人物。那是我至今都敬重無比的恩師H。唯有他,不嫌棄我家里沒錢,指我為語文科代表。我的文章,照常的被用鉛字排出,成為全校范文。我漸漸成了“好學生”。有一次,講題。老師按標答解釋,我反駁。他嫌我恃才傲物,不給老師一點面子;我嫌他封建保守,不給學生任何發言機會。越吵聲音越大,鬧得不可開交。我聲嘶力竭,從此不聽你講課。于是,每天語文課上,我見他進來,立馬埋頭。只是,我越來越覺得錯在自己,但可悲的面子,讓我越陷越深。離高考不到3個月。一天早晨,他講課,我伏在桌上偷聽。突然,他走向我。“國家瑋,我仍然不認為那件事我有錯。但我不愿意因為這樣的小事讓你從此沉淪,放棄。為了不耽誤你,我向你道歉。當著全班同學。我只希望別因為任何事毀了你自己的前程。”我羞愧難當,但就此明白“老師”二字背后的道義擔當究竟是什么?一個老師,竟然可以為了讓學生抬起頭重新聽他講課,為了學生不自毀前程,為一件自己沒錯的事情,和他的學生道歉。那一次,我覺得倔強的自己像個混蛋。高考進行時,他風塵仆仆,像家長一樣送我們上考場。夏日,考場外大汗淋漓。從語文考場出來,我不屑地對他說,題不難,放心吧,一幅反叛少年的樣子。他不知道,從小沒有父親的我,看著汗流浹背的他,忽然理解了父愛是什么。我想哭,但嘴上說,放心吧,快回去吧,挺簡單的,至于嗎?
我想抱抱他。
尾 聲
我高中畢業就離開了J市。
后來知道,文靜、恬淡的M大學畢業后竟分配到了我們曾經就讀的那所中學做老師。
我沒和她說,我一直還留著這本地圖。保養得像新的一樣。每去一個城市講座,就在地圖上畫一個圈。公元2020年,我走完了其中24個省,100個城市,當年心里倔強的決定,我仍在兌現。
我從不敢和我的恩師H提起我現在也做語文教育,在他面前,我沒資格。
自我教學以來,提問學生,都是從最后一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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